獵人的靈魂
經過年初的憲法言詞辯論,狩獵野生動物此行為的規範勢必會有所調整,暫且不論法律的正確性,僅只在結果出來之前,試著記述幾次跟原住民長輩們打獵的心得。在前幾年第一次跟泰雅族的獵人入山打獵時,依稀能記得當下強烈的衝擊震盪了好幾天,在那之後也因為各種原因再同行了許多趟,也因此開始思考這群與山最近的人們,在現代化如此多年後的當代社會,是以何種方式去回到祖靈所在的山,以此思考作為前提之下,進而聚焦在環境中的靈(Animism)與原住民的關係。
怎樣才能擁有所謂獵人的靈魂,何以成為 Atayal 或是一個 Bunun(泰雅族「Atayal」的意思是人、勇敢的人,布農族「Bunun」也就是「人」的意思),兩者皆以「人」這個概念來稱謂自己的族群,可見族群中依稀可見以人為對象的本體論(Ontology)存在,然而這點若從傳統文化來閱讀時,似乎並沒有如此明顯的指涉,反而是從整個環境來思考的萬物有靈觀點較為貼切,在此本體的隱身或許也讓客體得以浮顯出來,然而在狩獵過程中對於客體對象(槍枝、動物、鬼魂、森林、祖先、風)的描繪,或許能夠提供一個途徑去理解族群與山中萬物的關係。
雖然只有跟泰雅、布農兩個族群狩獵過,但在相處的過程中可以發現兩者間都具有很重要且複雜的狩獵文化,泰雅族的文化中有複雜的gaga’(文化習俗,包含了許多的社會規範、倫理關係、群體共享的層面)作為社會約束,布農族也有許多叩合在文化上的社會觀念,其中包含彼此協助的社會支持系統、打獵的禁忌、相互分享的機制…等,若以狩獵為例,在許多不同地方不約而同聽到的概念大致有:某些動物徵兆出現時不能再前進、放屁打嗝要整隊撤退、入山前要有祭拜的儀式告知山神或祖靈我們的到來,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只拿所需要的部分」,由此可以發現其中富含著對於狩獵文化的謹慎看待,對於生態永續的概念也隱含其中,這些保留在傳統文化中的環境永續觀念與生活知識,形成部落群體裡人與人之間互助合作的機制,進而構成複雜的社會關係,可以解釋成所謂的生死觀以及環境哲學,身為一個族人要遵守所有的禁忌,這樣才算一個真正的 Atayal 或是 Bunun。
現代化狩獵的矛盾
雖然政府規定每把槍要有槍證且需要是自製的前膛槍,不符合規定的槍枝還是很多,甚至是威力較弱但不符合規定也算違法;以及獵捕野生動物採取事前許可制,藉以限制狩獵的數量,未申請的案件依舊時時刻刻在發生,綜觀下來法律對於這項文化的約束似乎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反彈(好像也不用我說,都已經在言詞辯論)。
另一個是關於動物權的討論,在一般的打獵過程中,會以強光照射夜行性動物的眼睛,眼睛的反光是尋找動物的一個關鍵,在看見眼睛後需要在最快的時間內開火,不然反應快速的動物很快便會逃離,然而因距離過遠或是還未確定哪種動物就擊發時,常有誤傷非主要目標物種的可能性,或許本來並無射殺的本意,但就曾在獵人家中看見誤殺的保育類動物標本,似乎在這其中也需要更完整的保育知識,並且加強生態永續的觀念。除了用獵槍列之外,陷阱也時常是獲取獵物的一個主要來源,然而沒有辨識能力的補獸夾,並不會篩選經過動物是否為保育類,中陷阱的獵物會在其中掙扎數天甚至更久,有些可能就此原地死去,捕獸夾也常讓我們在山邊看見許多三隻腳的狗,這些狩獵過程中所需要負擔的額外風險,我們是否承擔得起呢?
在幾次的觀察裡,無痕山林的概念也需要進一步的宣導,許多次與長輩們上山的經驗中,隨手棄之的塑膠、鐵罐,都棄置在自己的傳統領域裡頭,然而我能做的也僅只能在空檔中,以最短的時間撿起所見的垃圾,並且在對話中婉轉且不失禮貌的提醒,幾次下來他們也能漸漸地理解且接納我的用意,但這能夠影響的範圍實在有限。
成為獸的過程
泰雅族的一位長輩跟我說:「山裡面有很多utux(神、靈、鬼、魂),所以我們入山前都要祭拜,不然會被tringan behyu(tringan是觸摸,behyu是風,被靈所觸摸、被風抓住。),鬼透過風附到人身上來。」若每一位獵人都能「保持對山林敬畏的心、只拿自己所需要的部分」,我相信物種是不會在短時間內消逝,然而群體中種總有背離傳統文化的人,像是最近在丹大溪射殺多隻水鹿且在石頭上噴自己名字的那位丹大獵人,無疑是將整個群體帶入危險之境,成為不受祖靈眷顧之人,甚至難以用被惡靈所牽引來解釋,他是落入了量化世間所有物質的資本主義迴圈。
可以理解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失去了部分的傳統文化,然而文化隨著人而變動勢必已經成既定的事實,是否還能跳脫全然的本體論思考,進而成為整體(holism)中的一部分,像雲豹、黃喉貂一樣,成為一個獵食者撲倒奔馳中的山羌,如此成為獸的過程勢必是令人期待與著迷的。
建議搭配閱讀報導者專題
〈成為一個獵人──在法律夾縫與文化斷層中進入祖先的山〉
https://www.twreporter.org/a/taiwanese-indigenous-peoples-hunting-controversy-unconstitutional
特別感謝這些無私接納我到來的幾位長輩(此僅列族語名,未列出姓與漢名):
泰雅族大豹群 mama’ 阿華、 楊里長、泰雅族卡奧灣群 mama’ 瓦旦、
布農族巒社群 tama 馬難、 tama 席霸
mama’泰雅族語意為(叔叔、伯伯、舅舅、姑丈、姨丈),tama 布農族語意為(爸爸;男性長輩);參考自原住民族語言線上詞典。